Chapter6（下）（1/ 2）

许是因为疲惫，他的声音若断若续，微有些沙哑，却坚持着讲下去。平和的语气里有压得极为低沉的怨恼。纯真手里还握着方才喝水的杯子，愣愣地坐在床边，退去余红后润之脸色愈发显得苍白起来，似乎很是疲惫，却不肯睡去。她试着张嘴，还未说出什么，便见他猛地侧过脸去，没有打针的手用力捂在口上，极力压低了声音咳嗽起来。她默默等他平静下来，用湿毛巾擦去掌心和唇边的血迹，顿了良久，两人都没有说话。

纯真回过身来时，润之竟然已睡了过去。她探身给他掖了掖被子，拉过他的手来，见他手背上一缕刺目的殷红，抬头一看，吊瓶早已打完了，血液回流，管子和瓶子底都是鲜红的血色。她吓得紧紧握住他的手，手忙脚乱地拔去针头，用棉花按住针孔，血从垂向地面的针头缓缓滴落，极轻微的声音，听在耳里却异常清晰。润之悠然醒转，轻轻回握住她，他的手太白了，又因为回血的缘故，针头周围一片青肿起来。纯真觉得抱歉极了，只道：“对不起。”润之却道：“没有什么，又不疼。看把你吓的。”他的手很凉，她的手很暖。

他轻拍她的手背安抚她，她的手还握在他掌心里，脸颊不觉便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绯红色。

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，无论是躺着，坐着，还是睡着，都有一种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华。润之便是这样的存在。清瘦，苍白，却坚定，是带着与生俱来的淡淡光华的温润少年。

他精神好的时候，她便搬了小凳子给他读书，声音抑扬顿挫，认真得像个孩子。有时候是他指导她学习，翻看下课本，便可以把那些令她伤透了脑筋的理论原理娓娓道来，如数家珍。纯真听着他用略微沙哑的声音给他讲题，不时会走神，觉得他这样聪明，却没能考学，实在可惜。但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，温和无伤的表情，最终未将这想法言之于口。

有些事情他没有说出来，但并不**他真的不难过。她想。

后来他背上伤势渐好，可以靠着椅背坐上一会。他便开始陪她做事情。

纯真在院子里洗衣服，润之便在一旁按照她的指示往水里倒足量的洗衣粉。饭后她在小厨房里洗碗，他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接过来，用干布擦拭干净，整齐地码好。纯真托同学给mp3里下载了轻音乐，两人便在树下戴着耳机静静地听，润之对音乐有天生的敏感，听到音符便不由自主地动手指，像在按抚键盘般轻柔的动作，脸上满是认真和陶醉。她有次还推着他去看嘉木和涵真打球，他一脸兴致盎然，看到精彩处会不由自主地鼓掌喝彩。她忽然问：“你的腿……是怎么残疾的？”他微微一愣，旋即便恢复了常态，道：“是天生的。”他没有过多解释，但她却莫名觉得他没有说实话。

润之的相貌并非帅气，但清秀文雅，因在病中，面色总是偏白。球场的阳光下，他十足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孩子，蜷在轮椅里的身体迸发出隐然的生气。

无论怎样看，都不似在悲伤苦痛中扎挣多年的少年。

她回想起初见时他身上炼狱般严重的伤势，他曾经濒临绝望中想要求死，高烧下他对针头的强烈抵触，历历目目，回放在眼前。或许是她多想，其实他到底是如何残的，与她又有何关系呢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，她觉得已是足够。

她后来想，自己在意的，更多还是他在这一点上骗了她吧。

他在她家大约住了半个月。一开始有些拘谨，到后来，仍然不太说话，但脸上时常带笑，润之性子内敛，如此已是难得。看着他微笑着陪外婆说话，她总觉得莫名地难过，无法想象到底该是怎样的一场变故，才把原本活泼好动的孩子变成如今沉默寡言的成熟样子。他从未说起他在这里的生活，偶尔提及，也不过一笑带过，并不认真。

一天晚上她从少年宫练歌回来没有找到他，问过**才知道他一人在后院。怕他着凉，她特意端了茶过去，果见他一人坐在轮椅里，清澈的眼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，显得消沉落寞。他眉宇间敛着如玉般温润平和的风华，像传说里那些落拓的隐者，让人看着遥远，明明近在咫尺，却无法接近。

她在他身旁坐下，递给他盛了热茶的白瓷杯。

“不去吃饭？”她问。

他并未看她，只是答非所问：“今天是我爸的祭日。”他手握着茶杯取暖，淡淡凉凉地说，“三年的今天，他给人毒死了。”纯真静静的没有说话，心知他祭奠的亦是3年前的自己——父亲枉死的那天，亦是他被关进疯人院的日子。茶杯滚烫，他的手却冰凉，他悠悠叹气，这一刻胸怀里散发的凉薄气息仿佛寂天寞地，什么都暖不了他。她长久地坐在他身旁，寒风吹过，有一行浅而清澈的泪顺着润之苍白的面颊缓缓滑落，转眼间便消没了痕迹。

那一晚他在外婆极力规劝下喝下半碗米粥，待回到屋里，却悉数吐了出来。纯真轻拍他脊背，说：“身体会难受的话，要说出来，不然外婆知道会内疚的。”

“你外婆是好意，我要是一点也不吃，老人家更会难过。”

纯真犹有不甘，道：“这样子强吃下去，难受的是你自己的身体。”

“我时常这样，没什么关系。再怎么难吃下去，也不会比那里的饭更难以下咽的。”

提示：本小说不支持浏览器转码阅读，请退出阅读模式或转码阅读既可正常观看！